雲上的閱讀 - 第六輯 山高人為峰


港龍航空公司的班機,已經劃破城市的喧囂升到了六千公尺高空,我才覺得兩隻腳空空地離開地面,猛然醒悟自己已成了故鄉的過客。
這是2010年10月3日,在結束探親,從故鄉青島返回台北的旅途中。
看著飛機這隻大鳥馱著我,牽情地從一個海岸飛向另一個海岸,我想起了廣東人移民時,把他們最愛的“廣東粥”,從家鄉帶到了台北,只要捧著“廣東粥”,感覺上又回到了老家。這次我隨身帶走的卻是比“廣東粥”更加珍貴的文化之寶:山東文學編輯部韓維民主任的一本散文集《雲上的台階》。
有人說:“人生莫大的幸福,莫過於讀萬卷書,行萬里路”。我還記得老師當時送我這本書時,我幾乎是含著眼淚一口氣讀完了它。正如封底那行標註的提示:“請讀一讀韓維民的文字吧,美得讓人揪心,它既不是泛黃的老照片,也不是現在街上流淌的風景,它是一顆掛在雲上的心,充滿了氧氣。”書中那些用情至深的地方和老山戰士的影像,就一直在我的心裡卷來卷去。即使今天重讀,也依然鮮烈如初。
《雲上的台階》全書17萬字,是作者這些年的散文集錦。有日常生活的幸福,也有千里行走的快樂;有刻骨銘心的愛情,還有戰爭風雲的殘酷。作者是我故鄉人,青島九中高中畢業後下過鄉,當過知青,爾後又到軍隊服役,參加了兩次中越邊境的戰爭。所以作者獨特的人生經歷便成了這本書的特殊載體,都能從書中的紙上乾坤裡,讀出他的心靈雞湯。
伴著窗外的白雲,翻開老師的書,有如重讀他的生命之牆。特別是三十年前“他一身征衣,在親人的淚光中隨部隊開上越南戰場。為了家國,他告別了親人寫下了遺書,決心用頭顱去頂飛彈,用熱血去灑邊疆”的那些老山畫面,深深地打動了我:
“在那候鳥遷徙的領地,那麼多戰友被子彈切斷了通向明天的道路,那麼年輕的生命就被戰爭折斷了羽翼。那些朝夕相處的兄弟,突然間就去了天堂,留下他們的槍,一聲聲敲打著我們的思念;留下他們的刺刀,一段段割著家鄉父老的心腸。
就這樣,像戴上枷鎖的奴隸,老山的冬天承載著永遠也還不清的孽債下了一場大雪,直到把所有戰爭的痕跡吞噬乾淨。那時我才知道,幸福就是活著,活著就是上帝對我們最大的恩惠。 ”
我抬起頭,六千公尺的陽光透過弦窗潑灑在書頁上,透過紙背我彷彿看到當年老師山東大漢的綠色身影,翻過祖國南方的脊背,在老山呼嘯的砲火中,跨過戰壕,穿過煙霧,在炸彈堆裡鑽,在子彈縫裡閃,他那寬大的綠色軍衣上濺著血跡,那些生死關頭,步步驚心的畫面,使我周身的血液僵住,心也提了起來。
恍惚間,我彷佛又看到那些已經倒下的年輕戰士,緩緩地從鉛字堆裡爬了起來,他們被砲彈打爛的肢體,猶如乾枯樹枝的血跡。形體如泥塑木雕一樣,雖然世間萬物已成了死寂,但是他們的眼球卻依然像活人一樣,向地球投下了最後不忍的一瞥,只有那不倒的戰旗,在硝煙昏日中狂舞。這些光影靜止的英魂,彷彿近在咫尺,又遠在天邊。我宛如被穿透一般,心中的絞痛從頭到腳都在顫動,它擴滿全身,脹出體外,又擴散至空中,就連飛機兩側巨大的羽翼也在顫動,宛如天地動容般一起共震起來。
強忍著心中的不忍,我繼續看下去:“在老山前線的砲擊現場,那些十八歲的青春,只一秒就定格成了冰冷的照片。突然間就成了地球的兩極,那麼冰冷,那麼無奈,那麼撕心裂肺。就連拍攝這些照片時,砲彈還在身邊迴響著……”那些多鮮活的生命,突然就沒有了明天。為了祖國為了家,這些年輕的中華兒女,他們捨棄了明天,捨棄了生命,捨棄了磁石般的天倫和塵緣……然而在今天,社會的記憶力卻是驚人地健忘了他們。在物慾大潮的追逐下,人們忘記了今天的平安幸福是怎麼換來的。想想現代人,富貴有錢的忙著升官發財;華衣美食的忙著減肥拉皮;無權無閒的小老百姓終日忙忙碌碌,忙著賺錢養家。當人們在虛榮的雲梯上失去寧靜之時,還會有誰想起那些為國捐軀,埋在南中國的那些血骨和落滿黃葉的墳頭呢?
抬起濕潤的眼睛望向白雲深處,那霧破雲開的下面,那一抹灰色的墓碑上的草,不知乾枯了沒有?當年那些最可愛的人,那一段人生,那一個地方,那一灘血跡,那一場壯烈,和那一世交出的生命和深情,還有誰去祭拜過他們?還有誰去為他們摧心折骨的感恩呢?
白雲就這樣輕飄著消失,滿懷著悲情我沿著老師的情感河流繼續看下去。當老師的書翻到152頁時,我的眼睛睜大了,那是1985年7月,28歲的老師剛參加完老山戰役,從前線準備凱旋的時候,胸前佩戴著滿滿的軍功章,他頂天立地般站在老山前線帳篷前的英雄軍照。這讓我想起在那個時代,社會大眾高歌的《十五的月亮》和《血染的風采》時,而我的老師正駐紮在那個海拔1522叫做老山主峰的山腰上,和年輕的戰友一起,提著腦袋在聽砲彈的呼嘯與撕裂。他們的處境正是歌裡唱的:“也許我告別,將不再回來,你是否理解,你是否明白?也許我倒下,將不再起來,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山脈?!如果是這樣,你不要悲哀,共和國的旗幟上有我們血染的風采。”
後來,這些“新時期最可愛的人”,有的倒下再沒起來,有的受傷下了火線,而我的老師卻僥倖活著回來了,並站在那塊灑滿熱血的焦土上,背靠著老山主峰,寫下了《南部中國山》的詩行:
就用我們光光的頭顱去頂住一顆流彈吧
每滴血都會濺出一座青山
我們剃光頭的士兵
站在老山高高的山巔
頂起祖國神聖的藍天
韓維民老師所著《雲上的台階》還有“活著是非常幸福的事情”、“行走在生命的雲梯裡”、“永遠的在水一方”等9個部分。他的散文如同他的心境,洗練悠長,浪漫豁達,宛若行走在內蒙古大草原上,看天地悠悠,聽風吹草動。他的文字頗費工夫,就像寫詩,功夫全在詩外,那種潮來潮漲、雲卷雲消的筆梢,​​編織成了一個清澈無底的高原湖泊,能融化所有人的思緒:
“白雲在天空爛漫,夏末的藍天把透明浸透在水里,滿世界的純潔。我正似一片樹葉般地梳理脈絡的時候,突然看見你對著我長久地笑,那種安然,那種蕩漾,那種沒有一絲雜念的眼光,頓時把我捕獲,好像帶翅膀的天使刮過我久埋的靈魂,甦醒了我多年的愛情。
我不再祈求什麼了,這個世界上只要有你,我就活的痛快,活的多彩,活的豐滿。不管你在想什麼,不管你在哪裡。 ”
三十年過去了,如今已脫去軍裝許久的老兵和文學大師,即使在平安的日子裡,底色純樸的他,綠色的軍衣依然飄舞在他的心頭,一如飄揚的紅色戰旗。現在已是半百的老師,看穿了名利之後自甘淡泊的繼續文學創作,最喜歡的事便是在靜靜的夜裡靜靜地吸一支香煙,把被戰爭打斷羽翼的戰友和對他們一輩子的懷念都一一化為文字,有的寫成散文,有的寫成詩集。他沉埋在鉛字方塊裡,一篇一篇地寫著戰爭的故事,就是想告訴人們:“在燦爛的陽光裡,不要忘記身後的影子,那是個穿軍裝的影子……”
凝視著弦窗外西天那片黃昏的晚霞,在塵世之上金箔般揮動著萬千光點,有的像雲花,有的像海濤,有的又像老師筆下的詩魂。而我的思緒宛如化成一片雲,飄出機艙,行腳在雲的台階上,細讀老師的詩魂:“揮舞文字/揮舞星辰/揮舞戰場燒焦的硝煙/揮舞倒地頭顱的哲理/把心/留在台階上/讓後人撿起”。在這片寓意很深的詩魂裡,我的沉思著詩的深意,直到飛機下降俯沖地面之時,我的心彷彿還擱在那雲層裡。
當心神終於從六千公尺高空漫遊回來之後,心中不由地非常感念山東文學編輯部美麗的張琳琳小姐。由於她的熱心,我榮幸的認識了這位山東省鼎鼎大名的大作家韓維民老師,在他不斷的鼓勵和支持下,當生命的春風已經老去,我才拿起筆來,把今日的天涯故事化為文字。在這條艱深的文學路上,老師提供了我很多建議,並引導我如何對平凡事物的細細觀察。他不但滋養了我乾燥的文學基礎,還容忍了我的無知。每次回鄉,我常拿些沒有骨頭的文學作品勞神於他,但他總不厭其煩地幫我點亮文眼,他就像一盞明燈,在我心裡亮著,從海的這邊,一直照到海的那邊……
“想一想身邊不如我們的人,想一想埋在邊疆的烈士,想一想我們今天的生活,活著其實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……”無論是他的第一部詩集《南部中國山》,還是他正在寫作的紀實文學《穿越老山》,韓維民的書,對社會的良善作用,感動了許多讀者,幫助了許多人的進步和成長。從他的書中,你看不到一點低俗和黃味的東西。正如文壇巨匠托爾斯泰所說:“文字寫作的真正價值,不在愉悅讀者,而在其社會與道德責任”。韓維民的人和他的文字,就像是一片從東海飄過的白雲,在華夏文字的藍天上,自成一道獨特的風景。他是我仰望的藍天,也是我敬重的白雲。
因為只有知識,才是我們生命的力量與高度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


二〇一〇年十月五日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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